是这样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巴黎午后的街头，阳光明媚。我听着喧嚣声、看着路边悠闲喝着咖啡聊天的人们，心中却一阵阵烦闷。就在前几天，我孤注一掷的创业项目正式宣告失败。原本跟女友约好的巴黎蜜月，也变成了一个人的疗伤之旅。
我拖着脚步，感到疲累不堪，抬眼搜索一番，刺眼的阳光下有一家通体刷成法兰西蓝的咖啡馆，深邃冷静的颜色正是我需要的。走进去却发现人满为患，刚想转身，靠窗边一个穿着整齐、打扮精明的老先生冲我招了招手：“年轻人，来这里吧，有位置。”盛情难却，我只好坐到他的对面。
老先生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却对赶来的服务生说“来，给这位先生一杯Mojito多冰少柠檬。谢谢！”
“您怎么知道我想喝什么？您呢，不来些酒吗？”我看他态度随和，也抛却了拘谨。
“一个失恋的极客，很好计算，尤其是……”他又看了看我，“像您这样的……人。我们那个时代，不喝这样粗糙的酒。我的意思是，酒应该是可以针对每个人选择喝到几分醉的。”
我压抑住内心奇怪而又不自在的感觉，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我们是两个物种。“‘你们那个时代’是什么，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嘿，别多想。我知道你是个有梦想的人。”
恩，这话我爱听，也说对了。我点点头，“只是，我失败了。”
“这个失败不算什么，比起你们整个种群在未来的失败来说真不算什么。”
我们的种群？说的好像我们不一样似的。“什么失败？‘未来’先生。”说实话，我不喜欢他居高临下的姿态，我开始反唇相讥。
“听着，我知道你会不相信，但是我可以给你带来不一样的东西。你想大赚一笔吗？或者，你想改变世界吗？”
我笑了：“赚钱，我想啊；改变世界？很多人这么说过，我也曾经这么想，可现在，我知道我不属于那几个幸运儿。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仅此而已。就算我牛逼闪闪，我有技术有产品，又能如何？商业游戏、交易门道，我玩不过中间商、玩不过投资商、玩不过那几个掌握先入者优势的巨头们……”我被说中心事，越说越激动，不小心就跨过了陌生人的界限。
神秘人了然地笑了，他好像很满意我的冲动，“现在开始，你可以有机会改变这一切。这很简单，2008年是个契机，它给了所有人一次警告，而你，应该了解他们的痛点。”
你想要改变世界吗？
是的，我怎能不清楚。进入互联网时代，我们与世界的沟通越来越密切，却越来越容易被中心化的或者某个权威化的事物进行价值控制甚至价值收割，这个中心可以大到政府组织、也可以小到一行不断刺激人眼球的标语。
而2008年发生的美国次贷危机，正式敲响了警钟：人们被政府美好的期许指引着、被房产中介美妙的话术迷惑着、被金融机构轻佻的姿态怂恿着，丧失自我认知，超出自我能力地加大杠杆陷入买房的狂热；与此同时，金融机构将这些负债集中起来，打包成资产池，再经过一番修饰，转卖给各种结构与个人。
这样的交易经过数次转手，最终买单的人由于高度的信息不对称，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买的是什么……就这样，当大厦之将倾，人们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就丢了身家甚至性命，可那些“大而不能倒”的机构们以及始作俑的精英们却几乎全身而退。
即使最终所有人都知道了怎么回事儿，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这一切都是在现有秩序中合法运行的，似乎无人该被问责。所以，高度“中心化”的世界，被收割的永远是零散的个体，承担一切后果的也永远是像我这样的普通大众。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可以从交易运行的根本秩序上进行改变。简单来说，将数学、密码学引入互联网交易，进行分布式记账，即每一个时间段的交易并不是由某个中心枢纽统一记录与证实，而是由所有人在自己的账本上同步完成。每一个时间节点的记录就是一个区块，时间延续，区块与区块之间形成共识，链接到一起，就是区块链。
它是一种价值联网，即在价值交易领域去中心化，保证交易的真实公正与交易个体的自由独立。它使人们不通过任何中心机构就可以安全可靠地做出价值交换的判断并自主完成交易；而这样的行为又可以是匿名的，使得数字信息资产真正属于发出数字行为的个人。
现在我这里有详细的操作方案，可以交给你。你把这个系统推出以后，会有人喜欢。并且我相信是很多很多人。”
我听着这个我从未想过的思路，开始对这个一开始大言不惭的神秘人有些刮目相看，同时也冒出别的疑问：“我大概可以理解，但是您……完成这些不会只是为了很多人喜欢吧？”
“因为这个系统可以造币……就叫‘比特币’吧，我需要它。所以条件之一就是，你必须将每次成功发行的一部分比特币储存进入我给你的这几个钱包地址。这种虚拟货币对于现在的你来讲不好理解，但是在未来，它很有用。”
领袖人和从属人
他搓了搓手，开始变了一种语气继续道：“这么说吧，在未来我们和你们确实是……呃……两个种群：领袖人与从属人。
我们通过调整各种参数，比如你们听到见到感受到的事物，来调整你们的想法与行为。当然，我们也会教给你们新的技能。打个你可以理解的比方，类似给人工智能软件升级。总之，我们与另一个大型高级智能机构一起作为社会机器对全体劳作者的世界负责……”
他还在机械地解释，语气理所当然、云淡风轻。而我心里由怀疑到惊骇到升腾起一阵恼怒。我不由得将杯中仅剩的酒一饮而尽，“‘未来先生’！我姑且相信你说的……可你跟我，看看我们俩，能有什么不同！”
他认真地看着我，眨了眨眼，仍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人的种群有很多……现在的你们不也是作为原始人类的一支，在优胜劣汰的竞争中笑到了最后吗？人之所以最终为‘人’在新时代已经不是简单的可以制造工具了，因为很多机器以及人工智能在太多事情上会不断超越普通人类。
唯一不同于机器的那点自我意识最终也会被证明是可以通过大数据模型计算以及预期的、是可以被外界，比如‘我们这些人’所控制的。你们现在主张的“每个人都独一无二、各有价值”终将被新时代击溃。在不远的将来，各种超级实用的设备、工具和制度不允许个人自由意志的存在。社会系统会认为整个人类或者某些精英有其价值，但普通个人无价值。”
听到这里，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想起来前几天跟朋友网上聊天说到了一个中餐馆的牛尾汤如何好吃，“可惜不会做，否则在家也能经常吃了”，第二天我就在YouTube视频网站上收到了“如何做牛尾汤”的推送……
是啊，各种数字技术，如潮水般无孔不入地涌入我们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记录我们的行为踪迹与信息指纹，又通过运算分析来预测我们的行为；作为人群中不起眼的一个个小我，只代表了分量极其微小的一个个样本，我们甚至不如某个计算模型了解自己。
我们的身体被固着在各种大小不一的屏幕前，多少时刻我们看着屏幕就决定了自己该怎么想；我们辨不清这个越来越纷繁复杂而又日新月异的世界，由于周围充斥的杂音太多，也已经听不到自己内心的声音。我们失去的自由和自我意识越来越多。
同时，大型机构的资源集中优势也越来越明显，手工作坊式的生产模式被淘汰，所有人各自进入每个细小领域分工的一部分；而数字技术又带来更高级的机器学习，使得人工智能在许多领域可以模仿人类甚至超越人类……我们行走在被各种人或非人替代的边缘。
思及此，我的情绪急转直下，开始变得悲哀与无力。总之，数字时代，我们每个人仿佛坍缩成了一个个算法方程式，可以轻易被了解、被判断以及——被取代。
我们会被取代吗？
神秘人看着我无比纠结而又渐渐恢复平静的脸，似乎觉得他的“指教”起了作用，补充道：
“当然了，领袖人与从属人还有个很大的不同就是：我们有野心。现在领袖人包括我在内，有三个家族，所有人都在想着吞并对方。我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做金融中介的家族出身，他掌握着所有普通人的支付交易，甚至我们这几个领袖人类所拥有的财富也绕不开他的支付系统。
这很令人困扰。我必须釜底抽薪，这对技术出身的我来说并不难。眼下的区块链构想一旦在这个时代被成功推广，除了造币，更为重要的是会消解金融等中介机构对市场形成的强大力量，而技术群体将会迎来虚拟数字世界的狂欢！
这一切，只需等待一个时机以及一个合适的人。现在，此时此刻，你看，都具备了。而你，将因为这个技术的推出，解决你现在的难题，甚至大赚一笔！”
我忽略了他的那些“深谋远虑”，开始思索那个关于“野心”的命题：成就自我的野心吗？未来的“从属人”没有，而我并不认为我没有；造福他人的梦想呢？极端自我的超级人类也许没有，我这么个普通人，还是可以有的。喏，我好像比你略胜一筹。
我心里这么默念着，开始对着这位“未来”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区块链技术确实有意思……它或许将开启后数字时代，甚至会是一个全新的网络时代。“我明白了。我可以答应你、接受你的提议。那么，作为发明者，您的名字呢？”
“哦，名字，你随意了，以你的名义都可以。但是属于我的这几个比特币钱包地址一定不能忘记不能更改。”
“您就这么相信我？”
“嗯……在我们那里，这很好预测。你的大脑对我们来说，是个透明的球体，所以，你也别想欺骗我。我们不算朋友，但是也不能做敌人，对吗？”
他略为严肃地深深看了我一眼。他的很多说法，虽然很失礼也不可思议，但是经过这一番似乎疯狂的谈话以后，我开始接受和消化，并有了新的想法。
我接过他手里小巧的U盘，他郑重其事地握了握我的手。“我得回去了。你知道……利用技术职务之便，绕开智能社会机器的监管来到这里非常不容易。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年轻人。”
我要怎么选择呢？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咖啡馆门外、消失在一片金灿灿的晚霞中。而我有种酒醒了的感觉，这个下午真是短暂而又漫长。
回到酒店，我打开电脑，看着U盘里的文件，脑子里像被一串串数字点燃，火花四溅，全身的血液也沸腾起来。他说的对，他很清楚我想要什么，我也会如他所愿。我定了定神，在群组论坛里发出了第一封邮件《比特币：一种点对点式的电子现金系统》。
邮件署名，我回忆了神秘人冷漠而礼貌的东方面孔，郑重其事地写下了：中本聪。
随后，我以这个名字多次指导推进了比特币与区块链系统的建设，当然也引起了人们对于这个名字的种种猜测。我试图联系到他本人，因为我想告诉他“赚钱和改变世界我都想要；而成为算法不会是我所想要的未来”。我给他写了很多文字，与给他留下的比特币打包在了一起：
“‘中本聪’先生，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无论您的初衷到底是什么，我作为您所说的那些‘从属人’的祖先，首先要感谢您提供了区块链技术。是您，让我明白了在万物联网之外，价值联网更有意义。
数字时代的发展变化就是如此之快，快到还来不及我们这些一般人类去理解消化、改变思维习惯，就将进入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未来。
您那天的话像潮水一样冲刷刺激了我身上每个毛孔、使我耳边响起警报至今不休。我想保有数字时代给人们带来便捷与愉悦的同时，又能保护每个人的经济安全与意识独立，不会走向您所说的那种未来。
“所以，我还要说声对不起，您想要的是比特币与未来王国的更大控制权，而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是不被您控制。这是个滑稽的结局。因为我最看重的不是区块链的造币功能，而是别的更多可能。
如果说大数据以及人工智能等促进了生产力的飞跃、催生出各种技术巨擘与经济霸主，那么，区块链是对生产关系的革命。它为价值运行中人与人、机构与机构、人与机构之间的关系带来质的变革，它让我们重新开始重视个人的作用。
当数字时代将一个个普通人的价值逐渐湮灭，只有少数精英或者大的机构掌控了所有人命运时，区块链的发展会逐渐终结这样的掌控。人们可以独立地实现个性化的产品输出，也可以满足个性化的产品需求。我们，想要进入一个去权威化的、由分散的自由意志个体组成的、真正完全竞争的市场。”
可惜，“中本聪”先生至今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出现。不知他回去那个“普通人都是算法”的年代以后还好吗，希望我给他保留的比特币足够实现他的愿望吧：毕竟区块链技术发展到现在，比特币已不是唯一的虚拟货币——或许他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没想到“从属人”的祖先在今天并不简单、也会有梦想与野心……又或许，等待他的是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未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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